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乌镇最后的茶客和闲散

赶早坐上三轮车,穿过薄雾轻笼着的乌镇西大街,去那远在西栅头的茶馆,看这里上演的寻常故事,就是最原汁原味的乌镇生活。

江南是水做的,四季弥漫的水汽使生活在这里的人变得滋润。在水乡,人们最“惬意”的两件事,一是“皮包水”,二是“水包皮”。这句俏皮话的意思是指去浴室洗澡和到茶馆喝茶,可见喝茶是渗透到水乡人骨子里的一种享受。史料称,解放前不足万人的乌镇有茶馆64家之多。最负盛名的“访卢阁”茶馆不仅出现在文学大师茅盾的笔下,而且被传说成茶圣陆羽两次造访茶馆老板卢仝而得名。

酷暑的天气,赶早坐上三轮车,穿过薄雾轻笼着的乌镇西大街,去那远在西栅头的茶馆,看这里上演的寻常故事,就是最原汁原味的乌镇生活。

茶馆是乌镇不散的早市,原因就在于它是附近一带老年男性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。徐老虎是江苏省吴兴县移风村人,却在浙江省桐乡市乌镇的茶馆门口补了36年的鞋子。从44岁起,他每天早晨三四点钟起床,步行一二里路到乌镇西栅头茶馆,泡上一杯茶,再把修鞋机当街口一放。近年来鞋子的质量随着生活质量的提高而提高,我来喝茶的这天早上,徐老虎仅做了1元钱的补鞋生意。徐老虎还把自己扎的扫帚带到茶馆门口卖,3元钱一把。运气好时,一个上午可以卖掉10把,利润5元钱。徐老虎每天泡茶馆的开销是4.5元,包括一碗面,一杯茶,一包龙泉牌香烟,时不时还要塞给外孙几元零用钱,所以手头紧时就向茶馆老板借几十元钱用用,还还也是不难的。通常徐老虎喝茶喝到集市散尽,8点左右才收摊回家,下午打理家中的七分地。自56岁时死了妻子,惟一的女儿结婚后在乡办厂工作,乌镇茶馆成了徐老虎的经济来源和精神支柱。那天,他对我说,“西栅头马上就要拆光了,我也要‘失业’了。”西栅头的这些老茶馆规模都不大,两三间门面,二三十张茶桌,参差地排成两三行。一张正方形的板桌,配上四条狭长的长条凳,再靠一把茶壶,一只茶盅,就留住了西栅头两三百名老茶客。

徐老虎常年喝茶的那家茶馆,老板是一个不到30岁的年轻人。三年前小朱将邻居的百年老店租过来开茶馆,母亲和妻子一起帮他做这极薄利的生意:一杯红茶7角,一杯绿茶1元。我边喝茶边盘点这200平方米前后两间茶室里的人数,暗自算了笔账:平均每天约50名客人,每月营业额也就1500元左右。去掉每月200元房租、50元税金和茶叶、燃料等,小朱与父母、妻儿一家五口,吃吃做做正好搓搓手皮。

我问前来续水的小朱,西大街改建后对游客开放,让你承包一个“修旧如旧”的茶馆,干不干?小朱摇着头说,“访卢阁茶馆一年承包费20万元,那个承包的北京人都撑不下去关门了,我哪行?”

小朱高高的身材,红扑扑的脸膛,和茶馆里的数十个肤色黧黑、脸上有着刀刻般皱纹的老年茶客形成鲜明对比。一个茶客讲起小朱的不凡身世。紧贴茶馆隔壁的朱家厅是小朱祖上在清光绪年间(1887年)所建,是县级文物保护点。现存的正厅为三开间、九架壁,楼上楼下的厅堂均铺有方砖,楼上曾挂有象征会客之处的正厅匾额,俗称"厅上厅"。据说朱家厅是目前江浙等五省惟一留存的"厅上厅"。小朱父亲朱森良是朱家厅第三代单传后人,一岁多大的儿子朱建辉是第五代单传后人。小朱曾叫东阳木工为他家刻有《岳飞全传》故事的窗板和《三国演义》故事的雀替估过价。那木工说,朱家厅光是修复全部雕刻门窗就要200多万元。小朱说自己无力保存祖业,只能仰仗政府了。随着西大街800多户居民年内拆迁,小朱一家三代也要搬离朱家厅。望着朱家厅最后的传人为乌镇最后的茶客沏茶倒水,我不禁感慨万千:只有在乌镇这种地方,不经意间才会有举手抬目之间都与百年历史擦肩而过的感觉。然而,这样的百年茶馆就要和江南名胜乌镇失之交臂。我们不妨对乌镇百年茶馆的命运作两种设想:一是像对待文物一样将老茶馆保护起来。既然茶客多数是附近二三里地的农民,而且一半以上是邻县吴兴人,那么,西大街居民的搬迁不会对西栅头200多名茶客产生多大影响。只要仍然每杯茶7角至1元钱,只要西栅头景区不收茶客的门票费。二是老茶馆最终因西大街的搬迁而"无可奈何花落去"。没有西大街800多户居民也就没了集市,而许多茶客就是靠西栅头做些自产自销的农产品生意赚回早茶钱的。那么,能否让茶客们做些旅游工艺品生意呢?恐怕也不行,茶客们喝早茶之时正值游客们酣游梦乡之际。再说,让每天喝1元钱早茶的茶客,到哪去筹集资金铺底做工艺品生意呢。

离拆迁的日子越来越近了。在西栅头茶馆泡了几十年的茶客们照常三四点钟进茶馆,一泡就是大半天。在这些被命运摆布了大半辈子的老茶客脸上,你找不到“惜别”的神情。他们只是淡淡地告诉你,附近永兴村已经在造茶馆了,以后农村人到那里去喝茶,街上人喝茶居委会会管的。